來自偶然的咖啡館（上）

「偶～然～，就是那麼偶～然～，讓我們並肩坐在一起，唱一首我們的歌……」幾乎所有的客人都認為這首歌是店名的由來。錯、錯、錯！其實「偶然」的名字真的只能用「天外飛來一筆」形容。當年因為中了徐志摩的毒（到現在都還沒解），千里迢迢跑到他心愛的康橋去。在當地的咖啡館享受過無數的悠閒時光後心中興起：「不如自己也來開家這種感覺的店」的念頭。因為在我最愛的徐志摩最愛的康橋想到的主意，希望店名能和他有些關聯，就選了他新詩中最喜歡的一首：偶然成為店名。

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
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
你不必訝異
更無須歡喜
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
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
你有你的、我有我的方向
你記得也好
最好你忘掉
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！

當時還有另個念頭是在先前服務的醫院附近開家叫做「魔女部屋」的小吃店，打扮成魔女的樣子，專賣不知是什麼煮成的特色小吃。但想想可能不會有客人敢上門，於是做罷。還是開咖啡館比較實在，到這裡目標確定、接下來只需勇敢前進。

開咖啡館可沒想想那麼簡單。對於咖啡，唯一有的接觸是「喝」，對於經營好一家店更是完全沒概念，這樣怎麼能開店？不會？沒關係、學就會了。剛好表姊要開複和式餐飲，缺收銀兼管理人員，問我有沒有意願，可以學人員管理還有技術，何樂而不為？雖然錢少事多時間長，離家又遙遠，但能學到東西最重要。在表姊的店裡工作滿半年後，她店面改成吃到飽火鍋店，沒有和咖啡相關事宜，就不需要再待下去。提出辭呈後，正好看到台中中非咖啡徵外場人員。中非是台中老字號咖啡館，客人絡繹不絕。既然要學就學徹底，從外場一步步學起，打好根基。當下飛奔回宿舍拿先前就打好的履歷表跑去應徵。大概厚厚的履歷太嚇人，從店長、其他工作人員到老闆、老闆娘，沒人相信國立大學畢業，擁有護理師執照的人會願意「屈就」當個小小外場。老闆語重心長的對我說：「我們薪水不高，」「沒關係！」「工作很辛苦，」「不要緊！」「妳大概做兩天就做不下去。」「我不會！至少會待個一、兩年。」聽說老闆娘比較仁慈，認為我大概工作一個月就落跑。開玩笑、一個月都還進不了吧台，離開的話、先前的努力不就白搭？

果如自己承諾，工作滿一年，覺得技術學得差不多，剩下的是磨練火候，於是辭職返鄉回故里、開店去！

預算本來就不多，又在開店前被認識了十多年的學妹騙走將近二十萬，整個裝潢費就沒了。因為這樣對人性有些灰心，不太想開店，又不甘心就這樣放棄多年的夢想。親人、朋友們聽說此事，紛紛伸出援手。有人贊助瓦斯爐、果菜汁機、飲水機……有人募款買收銀機。如果就此放棄，不就對不起這些熱心的親友？在生命的谷底，是眾多溫暖的手牽著我度過。在最黑暗的夜裡，才發現、原來我還擁有滿天的星光。

沒裝潢費，所以必須找間外觀看起來就有咖啡館樣子的店。雖說是故鄉，但少小離家老大回，壓根兒不熟悉。每天大街小巷閒晃，看上的店面，要不就是人家的住家，不可能出租；要不就是可出租，租金卻奇高。這時間點剛好遇上立法委員選舉，老姐的朋友也出來競選、缺助理。索性先兼差，陪拜票時順便找店面。

掃街拜票，果然大街小巷走透透，南投縣所有市區幾乎行遍，那兩三個月走過的路勝過先前兩三年加總，走到雙腳快廢掉。皇天不負苦心人，雖在助選上失利，所幫忙的候選人並未當選，但卻因緣際會的讓我找到了心目中理想的店面：位於南投市加樂福旁的獨棟樓中樓木屋。

當然沒有畫面中這麼美麗，這是後期加上美化的樣子。剛開始的店面，三姐用「鬼屋」形容，又破又舊，要變成店面需得大整理。沒有足夠裝修費用，只好盡量自己動手，還好有大姊一家的熱心幫忙，這部分以後會由店長先前的紀錄中抓出來慢慢補上。自己動手另有樂趣，看著「咖啡館」的樣子由自己的手中慢慢成形，真是有說不出的成就感。

終於熱熱鬧鬧的開幕了，但等待在後頭的，卻是一連串的試煉加打擊。

咖啡館不是開了就算，後續的經營才是重點。宣傳當然是必要的，但在開店之初已經把錢都花光了，哪還有宣傳費？勉強湊出一筆印傳單加夾報的費用，效益幾近零。有朋友建議請廣告車宣傳，但是光請廣告車跑一天就得花上3、4千元，再加上錄音費、廣告車身裝置費，沒個把萬元是做不到的，哪來錢啊？還好友個親戚家裡從事音響，借了廣播器給我們。利用自己的小車加上廣播系統，利用下午約下班時間，一人顧店、一人就開著小車，大街小巷廣播去。有效沒有？有、但依然很有限。

有天、兩人已經對望整日，就是「等無人」。店長的姊姊在下班後來店裡幫忙，結果來幫忙的人硬是被強迫消費一杯咖啡，創下有史以來的紀錄：整日沒客人，唯一賣的一杯咖啡是熟人消費、還是被強迫的。後來每遇到生意不好時，就拿這來鼓勵自己：再慘也不過如此了。

小十內心一定想著：怎麼都沒人？人都到哪去了？

當然這樣下去是不行的，很快就關門大吉。要生存下去，就要想辦法。南投人習性：到咖啡館以用餐居多，純喝咖啡者少。想生存下去，只有開始賣餐。賣餐需要再採購一套餐具，說到錢就傷感情，空空的戶頭讓人傷心。到處借餐具，先湊合著用。坊間料理包多到讓人眼花撩亂，試用幾家，雖然品質還不壞，但自己不喜歡料理包，現在還要賣給客人，實在辦不到。可是本人廚藝不佳，要做上得了檯面的菜有些困難，又不是馬上學就會。還好有個靠山：可以煮出幾桌菜請客的大姊。商量後請大姊每天早上煮兩道主餐，由店長帶到店裡，加上我們當天做的濃湯、配菜和點心、飲料。克難卻美味的套餐就這樣開賣。

但長期依靠別人總不是辦法，利用放假時間，到處詢問拜託別人教授烹飪技巧。跑到台中朋友店裡，硬是拗他教家傳義大利肉醬，到另個朋友家拗他家廚師教幾道大菜，包括：無錫排骨、烤肉和南瓜燴海鮮，還請教一堆有的沒有的問題。有空時也借書、上網查資料跟著做。有客人說想吃三杯雞，不會？學！買雞肉、薑、九層塔……回來試，第一次雞肉沒熟，第二次熟了，乾巴巴超難吃，第三次太嫩，吃起來感覺很可怕……終於煮出兩人都滿意的作品，店長卻說：「阿姨、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吃三杯雞了？」才發現那時已經連續好幾天每餐都吃這道菜，吃到想反胃。陸陸續續學會的幾道菜也都是這樣試出來的，回想起來，當初還真是虐待店長。搞不好就是因為如此，後來她才會受不了而離開。

推出套餐之後，客人上門情況果然有慢慢改善。收入卻依然入不敷出，開店將近一年，終於開始有「薪水」，卻也只是每個月兩、三千元，店長還有助學貸款要還，迫於現實的無奈，只有另謀工作。

剩下一個人，撐得過去嗎？也考慮要把店收了，卻捨不得。在面臨另個嚴苛考驗，還好又遇貴人支援。首先是父母親，主動和家中請的外勞商量，請她中午到店裡支援兩個小時，為感謝她幫忙，我則以教她煮菜、做甜點當作回報。再來是開店後認識的新朋友：住在附近的帥哥弟弟的瑪麻。只要忙不過來，一通電話，她馬上就到。還有眾多熱情的客人，看我廚房、吧台、外場滿場飛，紛紛主動變身為幫忙上菜、收盤子的外場人員。店裡的營運狀況終於比較穩定，上手後，大部分時間自己也應付得來。

忙碌間、三年過去，木屋面臨需再次大整修的考驗。雖然後來營運狀況漸入佳境，但也只是有萬把塊薪水，還不到開始回收的程度，更別說賺錢，沒錢怎整修？向房東多次爭取，又得不到善意的回應。擔心某天木屋塌了，所有財產一夕成灰，只有忍痛割捨、離開。

最「貴重」的資產，平台鋼琴，是父親送的「最後的禮物」。

剛決定要離開時，發生一段小插曲還挺有趣。有天晚上、店裡來了位嬌客，略略問候過後，她開始閒聊。說閒聊、不如說她開始說教。她說店裡布置得很漂亮，但不夠華麗（本人崇尚自然、素雅）。她說應該更多面化經營，最好兼著賣其他東西，像直銷的產品或保險（這樣以後誰敢來店消費？）。她說應該找個人面廣的人來當招待，這樣光是招待者的朋友就可以絡繹不絕，我回說沒這樣的人選（就算有也請不起），她說她就是合適人選。謙卑的請問她是否會煮菜、煮咖啡？不會！知道怎麼上菜、端杯上桌？不知！願意洗碗、洗杯？不願意！那到底能做啥？純粹招呼、陪客人聊天！當下覺得她比我適合當老闆，乾脆整間店盤給她、換她經營好了，她又不願意付錢買設備，說自己不適合經營一家店，經營工作太「粗重」，不適合她這麼嬌貴的人，她只想當個小小的接待（接待的工作就很輕鬆嗎？如果真的輕鬆 、就表示生意很差，生意差請得起接待？）遇到這種客人，真的只能用「無言」形容。

有趣的是，原來嬌客當天是探路來著。就在所有器具整理好，搬上貨車，萬般不捨準備離開之際，她又出現。本以為是要來喝咖啡，還不好意思的解釋已經結束營業。房東「正巧」出現，才知道原來是為了「租房子」而來。但她應該沒想到，房東擁有的只是間空蕩蕩的屋殼，所有的器材設備，包括燈光、音響和水槽等等，都是我添購，要走當然也一併帶走。其實當初我就再三聲明過這些事實，但她應該完全沒聽進去。反正自己要離開了，房子接下來如何處置並不關己事，心底深處其實盼望能有人接續照顧這棟屋子（畢竟住了三年有感情）。單純以湊熱鬧的心態看房東帶她看屋，打定主意不主動發表意見（嬌客沒我的緣，犯不著為了她礙人財路），若不是房東自己太白目，也許租屋還能成交。怪只怪他把所有問題賴到我頭上，走到吧檯大聲責怪：「妳怎麼把洗手槽拆走？」「整個吧檯都是我裝潢的，洗手槽是我買的，我當然可以帶走。」走到窗戶旁：「這窗戶怎麼不能鎖？妳把它弄壞了怎麼沒修？」「從我開始租的時候就不能鎖，你一直說要修、說了三年也沒修，這關我什麼事？」「妳走前也沒打掃乾淨一點？」「我已經打掃過了，還不夠乾淨嗎？如果照契約：恢復原狀，我可能得去左鄰右舍要來一個禮拜的垃圾灑滿才能符合。」（當初清出幾十大黑色塑膠袋的垃圾量，至今仍歷歷在目）對不起、本人沒別的優點，就是誠實而已。不惹我、我不說話，問我、就誠實回答。

右邊檯燈後的窗戶，從開店到結束都不能上鎖，還好小偷不知道。

結束後，和房東結清房租拿回押金時還被為難，差點多繳一個月房租。還好當初就知道房東不算好人，每條帳都列得清楚才不致吃虧。與房東的恩恩怨怨，真的只能用「慘痛」形容，未來會再另行列文，提供給想租房的人參考。

結束經營三年的咖啡館，未來該何去何從？內心恍恍不安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。